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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工厂的爱情江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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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东莞回忆录》是一部大型纪实,以胖爷在玩具厂打工的故事为背景,真实还原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代风云。上一章讲到,这一日下了班,我和舍友亮子冲好凉,蹲在宿舍门口“选妃子”。

晚上10点,手工部下班了,远远地,走来两个女孩,身体皆高挑,一个头发盘在头顶,一个秀发如瀑披在肩上。两人说说笑笑,慢慢走近。仔细一瞧,两位姑娘眉清目秀,一个皮肤白净,一个微微泛黄。秀发姑娘那双眸子,闪闪发亮。

她俩从宿舍门前经过时,不知谁讲了句什么话,两人乐不可支,露出一嘴牙齿。那一抹笑,像一缕春风,打动了我;也像一道彩虹,照亮了亮子。亮子指着左边盘着头发的女工说,这姑娘不错,我就要她了。不但如此,他觉得有义务帮我找到幸福,于是加了一句:她旁边那位,许配给你。

“选妃子”原本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,无聊时的戏言罢了。类似的消遣,此前我们已经玩过很多回,从来没有当过真。然而,那一次,我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。宿舍熄灯后,按说该休息了。我向来睡眠很好,除了刚来东莞那几天睡得不踏实,其余时间,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。然而那晚,我失眠了,脑海里全是长发女孩的倩影。

同样辗转反侧的,还有亮子,不到一分钟,他的床板便吱呀作响,三更半夜不曾消停。我俩约定的比赛未曾开始,却又似乎在暗中悄悄展开了对决。好像谁睡得更晚,就能率先赢得美人归。

接下来的几日,我们一下班便守在宿舍门口,渴盼再睹芳容。再见到两位女孩,我们定要上门讲几句话,套套近乎。可一连数日,均不见女孩影踪。我们宿舍是女工下班的必经之路,她们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。前一日的“选妃”像一个梦幻,我怅然若失,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遗恨如野草般疯长。

好在第五日,她们重新出现在下班的人流中,再次将迷人的笑容展现在我们面前。事后许久,我才知晓她们去了哪里。原来,她们不在工厂这几日,被安排到长安镇一家玩具厂返工了。
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东莞制造业迎来黄金发展时期,那片土地热得发烫,工厂里的机器24小时轰鸣不息。几乎只要办起一家工厂,根本不愁订单。老板惟一的担心,是车间不够大,工人不够多,机器开得不够快。

这样的背景之下,许多小工厂应运而生,源源不断地冒出来。大厂以较高单价接了单,生产不过来时,便会将单价低,生产速度慢的产品,转给到别的工厂代工。那些接到二级订单的工厂,俗称外发厂。尽管拿了更低的单价,外发厂仍有盈利空间。只是,外发厂毕竟起步晚底子薄,加之接到的单子,原本就难度颇大,如果一款产品不良品太多,大厂便会派熟练工,前往指导返工。

我们的“妃子”,便这样被派到长安一家外发厂。事发突然,长安离常平又相隔较远,那批订单急着装货柜车运送出海。时间紧迫,为了赶进度,也为了提高效率,玩具厂的那一批外派员工,只得在外发工厂暂住下来。

数日之后,再见到她们,我和亮子欣喜莫名,两具青春娜婀的身体款款而来,我的心跳陡然加速,傻傻地怔在原地,动弹不得,更不敢上前招呼问好。亮子也是如此,我俩就那样眼睁睁地,看着梦中人走远。

亮子到底是老员工,不但各个部门都有几个认识的人,工厂里的行事法则更谙熟于心。他请手工部一位兄弟喝完一餐酒,顺利拿到了两个女孩的信息。

亮子的“妃子”,姓钟,河南许昌人,年方二十二。亮子许配给我的“妃子”,姓万,重庆合川人,才17岁。她俩是一条拉上的同事,也是一个宿舍的舍友。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玩具厂,性情相似,颇投缘,以异性姐妹相称。

这情形,与我和亮子一般无二。简直太巧合,我们把巧合当作天意,此时谁先赢下“比赛”,已经被抛到九宵之外,并不重要了。友谊第一,才是我们共同的追求。倘若我俩能同时讨得女孩的欢心,一起出门拍拖,一起发拖糖,极有可能成为玩具厂的一段佳话。

亮子仍决定采取以前的老法子,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上门把码头拜熟再说。在此之前,我跟在亮子身后,巡逻一般,在很多女宿舍里招摇过市。然而,一旦对某个女孩生出想法,再去闯女工的宿舍,有点冒失和唐突,或许会让对方认为,她的追求者,是轻浮放荡之徒。我有所顾忌,亮子却不管不顾,非拉上我同行。

这法子简单粗暴,的确有效果,却不是我推崇的,也极容易被女孩视为轻薄无礼。好处倒也显而易见,钟、万两位“妃子”,牢牢记住了我俩的名字。就连她们宿舍里的人,也都知道我俩在追她们。亮子的行动,无异于向玩具厂的男士们发布某种“官宣”:钟万两位女子名花有主了,各位看官别再白费工夫,打她俩的主意了。

然而,钟万两人,对亮子和我爱理不理。不管她们是故意如此,还是碍于面子,又或者是女性固有的矜持,让她们必须作出这般姿态。在我看来,到底是不愿意我们上门的表现。只是,脚长在亮子身上,她由不得他。

亮子是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,不管别人说什么怎么做,均能做到我自岿然不动。我一个来玩具厂不到半年的新人,又初初从学校毕业,脸皮极薄,去了几次,便找各种理由推却,有意放慢了登门的频次。

此后,我和亮子八仙过海,各显各自的神通。

亮子仍然主动出击,时不时跑到“钟妃”宿舍。去时总不空手,要么带包瓜子饼干,要么打个炒粉外加可乐。他的“钟妃”,从未接受过他的任何恩惠,她宿舍里的其他人,倒觉得此人儒子可教,情高很高,很会笼络人心。不是有句话叫作擒贼先擒王么,那么追女仔先把她身边人拿下,自然事半功倍。

我嘴笨口拙,无法像亮子一样口若悬河。只好以退为进,采用传统的老法子,用情书展开攻势。原以为,这无非是一挥而就的事。然而,铺纸研墨,写下第一句话后,胸中似有万语千言。

初到东莞时,梦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,带给我的失落与不安,全部被我化作了对爱情的渴盼,变为一枚枚象形文字,汩汩不绝自笔端流泻而出。

我趴在宿舍的铁架床上,历时三个晚上完成那封长达字的情信,整整六张信纸。写完草稿,又重新誊抄了一遍。我希望将自己最好的形象,展现在“万妃”面前。

那封书信融入了我的全部情感,抄写完毕,我再默读了一遍,自己都被感动了。越如此,我却越不敢把信交出去。好像一旦交出这封信,便把自己的心给了他人。若被她当场拒绝,我怕承受不住打击。

亮子听闻我修书一封,主动提出帮我担当信使。我思考了一晚上,在次晨将信件托付给了亮子。

当天,亮子去见“钟妃”时,带上了那封信。在我的强烈要求下,他没有大肆声张,找了个机会,悄悄将信藏于“万妃”枕头之下。

第一天没反应,第二日也无消息,第三日依旧如此。“万妃”从我们宿舍门前经过,一点反应没有,看不出内心有任何波澜。她越如此,越激发了我的豪情,认定她是可以相伴终生的女子,开始谋划写第二封情书。

亮子呢,继续用他的法子,试图感动“钟妃”。带零嘴没啥动静,亮子开始做服务。玩具厂的员工宿舍,没有独立洗手间。冲凉或者洗衣服,需要前往一楼的公共洗手间。公共洗手间,位置有限,遇到下班高峰期,女工们排队冲凉,时间最久者,往往要排一个小时甚至更久时间的队。说是公共洗手间,其实也只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,里面不过两个平方,也没有什么冲凉设备。为节约时间,女工们会在下午下班后,提前用桶子摆在冲凉房前,算是占据一个位置。夏天倒还好说,若是冬季,女孩子害怕冲冷水澡,去锅炉房接取热水,又要再次排队,费心劳神,极其麻烦。

因此,一些下早班的工友,会主动帮老乡、舍友或者要好的朋友,排队打水,占据一个优先使用冲凉房的位置。夜晚时分,女工们排队冲凉,冲完凉后,俯身洗衣台搓洗衣服,其场景是玩具厂最美的画面之一。至今想来,仍令人回味无穷。

我和亮子所在的裁床部,是玩具厂唯一分两班倒的部门,正常情况下,八点一到便会进行黑白班交接。那段时间,我和亮子分在白班,我俩下班时,手工部车缝部丝印部仍灯火通明,工人们加班正酣。亮子为他的“钟妃”当了半个月的排队工人,那列队伍中多为女性,他一个大男人,夹杂在其中,如同鸡立鹤群,极其醒目。

然而,付出并非一定会得到回报。不管如何用心尽力,“钟妃”始终对亮子不屑一顾。这一日下班后,亮子再次出现在女工宿舍,大约说了句有些出格的话,“钟妃”勃然大怒,名正言顺地拒绝了他。非但如此,她还奉劝他,倘若真喜欢一个人,就要脚踏实地,付出真心,而不是摆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架子。

果如我所料,在她看来,亮子是个浪荡公子,跟他在一起,绝无好结果。由此及彼,我想到了“万妃”,都说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她俩行形不离,“钟妃”的思想也一定影响到了“万妃”。如此推算,她对我不予理睬,也便在情理之中了。

俗说话,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。亮子种下的豆,却结出了另一种果。“钟妃”对他的追求判了死刑后,“钟妃”宿舍一位覃姓女子,心中却暗暗高兴。她原本对亮子便颇有些好感,他带去的炒粉和瓜子,被“钟妃”婉拒后,大多变成了她身体里的碳水化合物。“钟妃”的宣判,无疑让覃姑娘看到了光明。

像亮子此前高频次出现在“钟妃”宿舍一样,覃姑娘毫不顾忌周遭人的目光,频频出现在我们宿舍,高调地宣示她对亮子的“主权”。亮子虽此前四处拈花惹草,都只是做表面工夫,均止步于想象,哪里品尝过雨露滋味。覃姑娘勇敢示爱,他毫无抵抗之力,很快缴械投降。

覃姑娘勇武有加,乘胜追击,于某个不加班的夜晚,拉他去荔枝林漫步。两人行至密林深处,覃姑娘借着点点星光,在亮子身上盖上了一枚自己的戳印。攻城略地,掌握了领土权之后,她才彻底放下心来

于覃姑娘而言,她和亮子的爱情当然是幸福的。换一个角度,“钟妃”则是亮子爱情的不幸。他俩的彻底终结,以“钟妃”的辞工离开而告终。隔了不到半个月,“万妃”也追随她而去,据说她俩进了黄江裕元。黄江与常平相邻,但打工大军人海茫茫,我们再未擦肩而过。

吊诡的是,两年之后,我也离开了玩具厂,也去了裕元工业区。我曾特意寻找过她们,然而在数万员工的裕元,想要找到一个人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
覃姑娘和亮子恩爱有加,也与我成为了朋友。有一回,我们仨在厂门口吃炒田螺,那天喝了一瓶啤酒,颇为尽兴,覃姑娘告诉我,“万妃”在收到我的情书之后,曾手足无措,从未有人给她写过信,更没表达过那么浓烈的情感。她想过写一封回信,但她觉得她的字写得太丑,与我的信不相匹配。她不知该如何处理,甚至悄悄抹起了眼泪。

此时,“钟妃”及时出现,不但将那封信拿到手中读了,还极力劝她,别理会我的逢场作戏,她断言我俩在一起,绝无好结果。那时,交通不发达,打工者跨省相爱,成功者屈指可数,也的确是事实。

覃姑娘透露了一个信息,“钟妃”如此武断,还有另一个原因,来玩具厂之前,她在一家电子厂上班,进厂三个月便有人追她,她以为遇到了白马王子,但王子将她收入囊中之后,转身便骑白马离开,寻找其他女子了。因了这段经历,她觉得有责任保护“万妃”,毕竟她还太年轻,不能受伤害。

大文豪托尔斯泰说,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。套用这句影响广泛的名言,我也想说,幸福的爱情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爱情则各有各的不幸。

亮子和“钟妃”的爱情当然是不幸的,但正是这份不幸,才让他得到了今日的幸福。相反,我则没那么幸运,只能独自疗伤。

好在时间是最好的解药,我慢慢淡忘了“万妃”。何况,这段若有若无的相思,原本就是凭空虚构的戏言,当不得真。覃女和亮子的爱情,则逐渐成为玩具厂的楷模。只要下班,便总能见到他俩粘在一起。即使去食堂用餐,短暂的十几分钟,两人也依偎相处,甜蜜有加。倘若玩具厂评选最佳爱情感动人物,他俩绝对会高票当选。

吃过工厂食堂的人,都能体会到大锅饭的难以下咽。90年代的工厂,几乎见不到半点油星。然而高强度的工作,需要补充体力。很多时候,我以温开水伴饭,将米饭当作敌人,吞咽进肚子里。

正因此,厂门口的士多店里的榨菜,成了四川湖南江西人的最爱。总吃榨菜不是个事,也易致疾病。带我南下的老乡,也是我们玩具厂的车间主管,从中看到了商机。

他不但带我们一众老乡来到东莞,也是我们老家最早将一家老小接来南方的人。玩具厂为主管级别的管理人员提供了一个大单间,主管与妻子住在工厂宿舍。他在厂外的张屋村租了房子,安置双亲与孩子。

老人家本就闲不住,正想找点事情干。正好工人伙食太差,主管给父母置办了一辆三轮车,让他炒些家常菜,摆在厂门口售卖。原本只是试试水,就算没赚到钱,能让老人干点活,也有意义。私下里,他又放出风声,动员我们一众老乡给予支持。老人第一次摆摊,过于保守,各种菜品很快销售一空。于是,热情得以激发,准备大干一场。

老人做的事,合我们口胃,价格又不贵,一块二块,但积少成多,一个月下来,其收入竟超过了工人在玩具厂打工的收入。我记得我第一个月在玩具厂的工资,是块钱。而当时大部分工人的收入,不过三百块左右。

主管原本想给父母找点事,打发时间,却不想做成了一门生意,引起了很多人效仿,玩具厂每到饭点,门口的三轮车,便摆满了天南海北的家乡小菜。

每次就餐,亮子和覃姑娘分工合作。亮子排队打饭,覃姑娘则出厂门购买小菜。玩具厂食堂,米饭用大型白色塑料桶盛放,不定量,员工想打多少就打多少。而菜则不同,每列队伍前都有一位厨师负责在饭卡上划叉,划了叉则证明你打过菜了,不能再打第二份。玩具厂每个月都会下发一张饭卡,伙食费直接从工资里扣减。打不打饭菜,均要扣钱。

我的一位同乡,也是与我同一个车间的同事,一个名叫闯子的人,对此极为不满。他专门买了两只大饭盒,一个盛饭,一个打菜。每次,他都会将饭盒垒得满满当当的,他当然吃不了那么多,每次饭后,都将一大半倒进垃圾桶里。每次倒饭,他都会加上一句:你个死资本家,我吃死你。这是他作为一个小人物的泄恨方式,以此表示对食堂伙食的抗议,也是对老板的不满。

闯子时年三十有五,放在今天,我们那些小年轻,可以称他为大叔。他对乡党极为照顾,谁受了欺负,总会冲到前头。只是,他光有一腔热情,却无解决问题的本事。每每把很简单的一件事,弄得更复杂。他妻子也在玩具厂,他当面对她言听计从,背过身去,又热心为女性老乡办实事。有一次,他强行为一位女性老乡出头,闹得不可收拾,最后还惊动了老板娘。(未完待续)

《东莞回忆录》是一部大型纪实,以胖爷在玩具厂打工的故事为背景,真实还原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代风云。今天发布的内容为第二章,后续将陆续更新。预计每次更新一章,每章约-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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