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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纪精选杭州街头的市宝手艺人修鞋

本文导读——

杭州很多街巷的名字充满着历史的底色,比如本文所写到的清泰街义井巷、林司后、天水巷、佑圣观路等,在这些地名的背后,是诸多历史的细节,“城纪”也一次次寻找过它们的底蕴和在历史深井中的余韵,但今天讲述的这些故事,却是这时代的镜像。

就如本文的作者,她年踏入杭州,对于杭州,从陌生到熟悉,从爱到更爱,为什么?从她的文字中可以看出,是这座城市的品质深深吸引了她。

真正衡量一个城市幸福感的,应该在于这些巷子里的鲜活的人,他们的生活和所从事的工作,是这座城市的烟火气:真实而斑斓。(李郁葱)

正文从这里开始——

街头手艺人

在杭城,几乎每一位修鞋、修车、修钟表、配钥匙的师傅都拥有一辆蓝灰色的移动服务车,车上贴着一张“杭州便民服务证”,证上画着两颗连在一起的心。这辆移动服务车、这张“便民服务证”和这两颗心连心表明,这位手艺人已经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,拥有在此经营的合法资格。

有了“便民服务证”,手艺人安坐街头为民服务。市民补了鞋、修了拉链、修了包、缝补了衣服、修了表、修了家电、配了钥匙,省了钱、环了保,城市更加绿色。

观看这些“市宝”级手艺人现场作业,是我在杭城的小街小巷里漫步的内容之一。每当需要缝补衣服、修鞋修拉链、修手表、配钥匙、修家电,我就放心地直奔这些移动服务车。

清泰街义井巷:会拉小提琴的老裁缝

“义井巷,北出荐桥直街(现清泰街),南通柴木巷(现已消失)。巷有四眼井,宋志谓其水宜于染紫,今已不知所在。旧名打羊巷。”

——钟毓龙《说杭州》

上个世纪初,清泰街上密布着茶馆、面馆、点心店、蜜饯店、火腿店、酱菜店、银楼、照相馆、中医诊所、锡箔庄等,商业氛围浓厚。年代改造拓宽后,现在的清泰街车水马龙,但老底子那种亲切浓厚的人情味也消散了不少。老裁缝张师傅的小店位于清泰街和义井巷的交界处。地点很妙,从清泰街往义井巷里走,走到巷底才能看到。小巷不长,一共也就50米。张师傅的工作室就躲在小巷最深处、小区入口旁边,一不影响市容,二不扰民,非常安静。只是小巷里没有什么店铺,所以也比较“冷清”,只有回头客才晓得。再看老裁缝的工作室,小得不能再小,几乎只容得下一台缝纫机,张师傅坐在缝纫机旁边作业,周围塞满了各式棉线和零碎布料。工作室门口挂着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:“社区大众方便服务/各式服装加工定制/旧衣裤改小放大/熨衣修换拉链/残人军烈免费服务”。

早在年,有一天下午3点左右,我到老裁缝那里缝补衣服时,发现他在拉小提琴,赫然是《浏阳河》、《血染的风采》。

年疫情期间,张师傅的工作室一度关门上锁。疫情解封后,我留意到他“复出”了,在老地方为大众缝补衣服。后来我发现,张师傅就住在我家附近。晚饭后散步路过他家,透过半开着的门,经常看到他在灯光下拉小提琴,一来二去,我知道了张师傅的故事。

张师傅大名张光舜,年出生于杭州。父亲张廷桢,抗战期间曾是国民党军队的中校军官。母亲出生于杭州的一个大家庭,毕业于杭州高级中学。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,在那个年代里,张光舜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。年,他进入国营富强服装厂工作,当时厂址位于中山中路号。

张师傅心灵手巧,很快学会了裁剪和缝纫。他还会修照相机、修手表,作为爱好广泛的年轻人,他又自学了二胡和小提琴。年,张师傅所在的车间获得浙江省服装工业公司举办的“浙江省衬衫车道工序操作表演”集体第二名,张师傅获得了单项第一名的好成绩。八十年代改革开放,富强服装厂是外贸单位,张师傅又是拿过大奖的大裁缝,到哪里都很受欢迎,“外交关系很好”,晚上下班后到杭州酒家吃一碗面,或者到食品公司买卤味,大家看到张师傅来了,面条下面埋个卤蛋,卤味半卖半送。

年,张师傅从富强服装厂提前退休,在清泰街租了个门面,开了个裁缝店,一做就是10年。后来裁缝店又搬到了中山北路。几经辗转,年,他在清泰街与义井巷的交界处,搭了如今这个小小的裁缝工作室,也有10年了。

张师傅每天早上九点半左右起床,天气好,早饭后他骑着电动车到工作室,缝纫、修补,晒晒太阳,听听收音机。下午5点半下班,回到家拉拉小提琴,消磨时间。

张师傅珍藏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,年轻的妈妈右手揽着刚刚满月的他,左手揽着他的哥哥。74年过去了。“妈妈经常跟我说,能帮别人的时候,尽量多帮帮。她老人家走的时候78岁。世上只有妈妈好,我很想念我的妈妈。”

林司后:修鞋的50年的老工匠

“林司后南隔长庆街与六克巷相对,北折东出大东门直街(现新华路)。地处宋时皇城司翰林司营之后,故名。翰林司属光禄寺,主果实茗药。”

——钟毓龙《说杭州》

林司后这条古老的杭州小巷,至少已有多年历史了。现在的林司后长约米,南连生活氛围浓郁的长庆街,北接商业繁华的凤起路,凤起路马路对面就是环北丝绸服装城。人来人往,是一个热闹的小巷。

我有一天在林司后与杭丝印巷(因杭州丝绸印染厂得名,原厂址位于林司后9号)交界处,看到了徐师傅。这位师傅天庭饱满,印堂发亮,坐在矮凳上专注作业,一堆工具环绕周围,上方有“告示”:“请勿吸烟,谢谢合做(作)。”当时就觉得这位修鞋师傅气场十足,与一般只管沉默做活的师傅不太一样。

后来每次路过林司后,都会注意一下这位师傅。疫情过后,我发现徐师傅也不见了。经过一番找寻,在原修鞋处往北米——林司后与凤起路交界处找到了他。从凤起路进林司后,在小巷右手就可以见到徐师傅的工作室。徐师傅告诉我,这里原来是个值班岗亭,他之前待的地方要装修,社区就让他搬到了这里。因为靠近丝绸服装市场,徐师傅在这里颇不寂寞。除了周边居民进进出出,还可以见到来丝绸服装市场进货的小姐姐,忙着打包装货的小哥哥,给人送货的“踏儿哥”……他们也都是徐师傅的客户。

师傅大名徐文泉,上虞人,今年64岁,来杭修鞋已整整40个年头。16岁的时候,他一个人去了上海,跟远房亲戚学补鞋手艺。在上海修了8年鞋后,他来到了杭州。算起来,徐师傅修鞋已经快50年了。

徐师傅手艺好,收费公道,早年上过报纸和电视。有人看到了媒体的报道,还专门来找他修鞋。我经常去看他,有时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。经常有五六十岁以上的阿姨来找他修鞋、修拉链、修包。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小姐姐,从蒋村找过来。徐师傅修得格外仔细:“她住得远,来一趟不容易。”又有一次,我见到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,从城西过来的。她坐在椅子上等候,笑容满面。看得出,这趟修鞋之旅让她心情舒畅。原来这位大姐找徐师傅修鞋几十年了,两个人已经成了朋友。徐师傅的手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、开裂,大姐还每年给他配“防裂膏”。曾有大学生专门从下沙过来,就为拍他一双饱经风霜的手。

徐师傅在杭州一个人租房住。房东都很欢迎他。“从前有一个房东,我退租的时候他说,下次有机会再来,我楼上租给你。”他每天起得很早,先打坐锻炼身体,然后做饭,吃早餐。早上7点,带上午餐,骑自行车到工作室,一直工作到天黑收摊。个把月回趟家,回家前提前在朋友圈发通知:“下午休息”。

徐师傅的工作室里,大件的工具有补鞋机、砂轮机、磨光机,小工具有锤子、螺丝起子、锥子、削刀、老虎钳、各种钉子、螺丝,到处是各种原料:拉链、拉链头、线绳、鞋底、鞋油、扣、楦、布料……这是一个充分阐释了何为“变废为宝”、“回收利用”的“宝藏”工作室。

不仅会修鞋,徐师傅还会解决与衣服有关的各种问题。有一次,我看到他用补鞋机给一位做代驾的年轻人缝补破了的皮衣和皮裤,这套工作服晚上用得着。有一次,我看到一位阿姨拿来了两件没有纽扣的羽绒背心,说要给老父亲穿,请徐师傅帮忙开了纽扣。

有时候,少数顾客没有考虑到旁边坐着等候的顾客,把手中的鞋举得老高、当众抖搂,徐师傅就吩咐一声“到一旁弄去”。有一次,一位顾客提了一个问题,徐师傅回答了,顾客表示不信,徐师傅正色说道:“你要么就不问,问了就要信。哪怕你心里有不同看法,也要有礼貌。”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,这是一个人该有的礼貌。

徐师傅的工作室曾经被人投诉“影响交通、市容”,现在街道正在想办法,希望明年能够为徐师傅这样的老师傅找到一个“合适的地方”。

天水巷:几乎什么都会修的赵师傅

“小河之水,自仓桥北流折而西至北桥折西之处,旧有东岳庙。大河之水,自胭脂桥下来者,至此而与小河之水相会。元代避天水赵氏之嫌,改名岁寒桥。至正十二年秋,寇自徽州来,樊时中为浙省参政御之,至此桥巷战阵亡。明以后仍名天水。旧有丝绸市集此,其东即老丝行也。”

——钟毓龙《说杭州》

天水桥位于小河上,在南宋时就已经有了,那时叫“天水院桥”,因桥旁有佛寺天水院。小河填埋于抗战胜利后。年体育场路再次拓宽拉直时,天水桥被拆。天水巷因桥得名,西连中山北路,东连中河北路,长约米。小巷两边连着胭脂新村(因胭脂桥得名),巷中小店一家挨一家,生活气息浓郁。

我遛达到天水巷时留意到了赵师傅,他头戴一顶软呢帽,胳膊上套着一个“社区巡逻”的红袖套。工作室和门上、墙上,分门别类、整整齐齐地挂着多到数不清的工具。门口还贴着杭州媒体采访他的大海报:“看了2天别人修车,结果一不小心修了20年别人的车。”他注意到我在拍照,气场十足却又不漏痕迹地理理衣领,正正头上的呢帽,网红范十足。赵师傅自带冷酷的硬汉气质,我觉得天水巷的灵魂人物就是他了。

说赵师傅是天水巷的灵魂人物,一点都不过分。且不提他的精湛手艺和长年常备的“学雷锋免费热水”,他的工作室还是一个说话、讲理、问路的地方,蛮聚人气。经常看到住在附近的“老杭州”借用他的工作室和工具干活,也经常看到退休的“老杭州”坐在这里消磨时间。而主人赵师傅,犹如退隐江湖的高仓健,虽然声音不高、动作不大,却“Hold”得住全场。

当了解到赵师傅的经历后,我对他的硬汉气质有了更深的理解。赵师傅年生于杭州,年小学毕业时就去了大兴安岭当伐木工人。在冰天雪地一待就是13年。年赵师傅到杭州,在一家工厂工作。因为不喜欢“看人家的脸色”,辞职了。辞职后就在天水巷修自行车了。“没有老师,一看就会。”

赵师傅“差不多什么都会修”,电瓶车、高压锅、煤气灶……周围人对他都很熟悉。也有很多人从大老远找过来。还有骑着三轮车谋生的师傅,从笕桥过来找他帮忙给三轮车打气。

年,我再次在天水巷遇到他。5年过去了,高大的赵师傅,背驼了很多。他帮两个人修了自行车,帮一个菜场调味摊老板补了电动车的后胎——轮胎很难拆,他动用了各种工具,拆了10分钟左右,才把轮胎拆下。“我也快做不动了”,赵师傅说,不过只要还有人需要,他还会坚持下去的。

佑圣观路:一个江西手艺人在杭州的27年

“佑圣观在梅花碑之西,今佑圣观路南端。原系孝宗为普安郡王时之潜邸。光宗、宁宗均生于此。孝宗继位后,诏谕改为道院。……宋代崇道教,皇帝登基,例至佑圣观着道服行礼。……民国时常于观内驻军警。现仅存佑圣观路。”

——钟毓龙《说杭州》

据傅伯星先生在《杭州街巷旧闻录》中回忆:20世纪50年代他在杭二中读书,家住三圣桥河下,当时佑圣观犹在,是他上学必经之路。黄墙洞门,门内有道教三清彩塑坐像,极高大,造型精美。

佑圣观路以观得名。

丰家兜也是一条古老的小巷,因为小巷弯曲呈一个“兜”状,故称为丰家兜。佑圣观路与丰家兜交界处这一带,既有一个茶叶市场,一家家茶叶店分布在佑圣观路上;又有一个茅廊巷农贸市场,是杭州一个比较大也比较老的菜市场。农贸市场内外,有老陈大肠、陈姐糟味、华太公鱼圆、小钵头酒酿、茅廊巷光头卤鸭、吴桥烧饼油条、原惠民路烧饼油条等店铺,在杭城“吃货”们当中有一定的知名度。不可不提的是,撰写了“近代最全面、系统述说杭州及西湖之权威著作”(《说杭州》年4月第一版前言)的钟毓龙先生,小时候就在茅廊巷里的私塾读书。

在丰家兜和佑圣观路交界的路边,有一个修钟表的服务车,老板大名李角仁。在杭州老城区,修钟表的店还是有一些的,但那都是一些正儿八经的店面;李角仁的全部家当只有一辆服务车,是货真价实的“路边摊”了。不过他这个路边摊的地点选得挺好,人流量大,移动服务车也很显眼。年9月我从上海移居杭州后,就留意到了他。我请李角仁保养过我的机械表,给我的电子表换过电池,还请他配过钥匙。有一次我的手机没电了,没带现金,他允许我欠费50元。过了几天我路过时才归还。

李角仁出生于年,老家在江西省鄱阳湖边。年到杭州修手表前,他在温岭、瑞安给船老板做电焊工。做了3个月,船造好了,他来到杭州,摆起了修钟表的“路边摊”。他的“路边摊”一直摆在丰家兜与佑圣观交界的地方,至今已经27年了。

李角仁的修表手艺是跟二哥学的。刚开始学的时候,好手表是不给拆的,他用几只已经彻底淘汰的手表,拆拆装装,很快进入到了“实战”状态,从简单的手表修起,逐渐上手复杂的手表。

年他刚到杭州修钟表时,同村有30个老乡也在杭州做修表的手艺,到年,只剩下他一个“硕果”了。

李角仁刚开始摆摊的时候,条件很简陋,只有一个木头桌子。也有城管对他们进行管理,但这位路边手艺人还是在杭州生存了下来。李角仁总结道,在城市管理方面,杭州有弹性,有人情味。

每年社区里“学雷锋”,他就去免费为居民修表,每年出场好几次,逐渐成为本地生活的一部分。年,杭州市城管委开始改造提升社区便民服务点,他作为与社区挂钩的手艺人,有了一辆移动服务车,一张“便民服务证”,从此正式立下脚来。

刚到杭州修表的时候,赚不到钱。大家有高档表会拿到店里修,一般的表才会拿到他们这种路边摊上。时间长了,口口相传,现在他的顾客遍布各个城区了。靠着手艺,李角仁在杭州的小日子还“过得去”。年,他还在杭州买了房。

走访杭州街头手艺人的意义,于我而言,是在于此:他们以精湛的手艺、诚实的劳动和服务,让百姓的生活更加环保,资源更加节约,地球更加绿色。希望杭城的小街小巷里永远有他们勤劳的身影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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